去杠杆的两个思路,和防风险的底线
今天下午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金融数据,其实之前的预期就不是很高,一方面七月份季节性本来就不是个高点,另外上个月底利率确实也在走低。但很坦率说,这个数据还是比我想象中差一点,之前中金已经下调了预期,认为新增贷款只有6000亿,但最后看到只有3500亿的时候还是显著低于下调后的预期。事后去找理由有无数个,六月份可能突击放了很多贷款,季节性都可以说。但这个不是重点,其实数据是3500亿,4500亿甚至就算是6000亿,我觉得都不重要。我觉得现在对于中国经济,还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核心思考
【资料图】
-要坚持长期转型的话,一定会带来短期的风险,而如果要兼顾短期风险,那一定会有一个时候,从坚持长期转型,到短期先照顾一下风险。问题是什么时候呢?
就是说,我很理解长期转型的必要性,我也了解没有任何行业可以像2000-2016年的地产这样拉动经济,但就像美国也要搞自己不喜欢的制造业,如果有一天要做产业竞争,别人掏出一个新兴制造业,你掏出一个小区,那谁胜谁负就很明显了。
这种转型,从过去几年的经验来看,就是低利率补贴高端制造业,低通胀保持成本优势,低汇率提高出口优势,把所有的经济政策,都给到制造业,希望他们能跑出来。
2018年春天,贸易战之后,核心通胀一路走低
(逆全球化我们作为生产国天生缺需求),人民币汇率开始贬值
而这样做的代价,是低通胀对于金融资产的盈利压制,低汇率带来的资产减值和货币外流压力。以及服务业的融资成本远高于制造业。你说这个是不是合理的,我觉得是合理的,因为中国是个发展中经济体,还没有一个稳定的行业格局,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很正常,以前金融地产嘲笑制造业傻大黑粗的时候,别人一样很惨,那现在风水轮流转,不开心可能是不开心,但你说不公平那也谈不上,当年风光的时候大部分人也没同情制造业。劝退生化环材一大堆。
那么现在的问题其实是很简单的:风险有没有大到,需要短期先放弃一些长期转型的诉求,先兼顾一下短期风险。
这个问题是很难回答的,因为他没有太多先例,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说如果美国的货币不再收紧,这个地方中国很乐意借着全球制造业capex周期去防范风险,为什么做这个判断,是因为2018年12月就是这样的,美国加息加不动,中国2019年不需要太多政策刺激,顺水推舟就可以扭转经济预期。
所以2018年12月,并不是说中国风险已经大到需要自己去逆周期了。而是借了全球的东风
那么我们有没有在美国加息的时候宽松的例子呢?其实也是有的,2014-2015年,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非常自信,以我为主,美国说12月可能要加息,但中国觉得自己的经济周期位置不好,也可以继续宽松,结果就是汇率问题。
所以我们当下,如果美国不加息了,转向了,其实是有迹可循的,就是2019年1月那个剧本,但如果美国继续加息,那我们的判断就更麻烦一点,因为你不知道风险到底要大到什么程度,才能说需要防风险了。
其实我本以为7月的经济工作会议《股票这里会有反转么?》,就是确定了说可能要开始逆周期防风险,现在其实我还是这样认为的,我觉得政策就是和过去几年一样,它需要慢半拍。所以抢跑会很难受。
但我也知道,在一个很糟糕的数据前,坚持这样的看法需要很强的逻辑,所以今天这个文章主要就是想说,为什么我觉得北京可能已经在考虑政策的转向。
坦率说,这种没有先例的判断,是很容易错的,所以不要轻易去相信我的看法。
我觉得如果要理解2023年7月份的北京,故事的开始应该是2016年,因为只有从这个时候开始,一路走过来,你才会发现北京的两个关键思考点,第一个是,如果要做行业转型升级,金融工作应该怎么配合,第二个是,什么是防风险的底线。
在2016年的时候,当时中国经济的规划者是达里奥的朋友,所以他当时采取了两个政策,一个大家都知道叫做供给侧改革,另一个其实也很关键,但大家或多或少忽视了,尝试把M2压低到名义GDP以下
当时也是去杠杆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,然后几年后达里奥那本债务周期很流行的时候,大家赫然发现,原来这个政策的来源可能是这里。达里奥在那本书里面就介绍了很多国家怎么样去杠杆。
如果你定义杠杆率叫做债务/GDP
那么去杠杆只有两种方法
-降低债务
- 提高债务,但提高更多GDP
2016-2018年,我觉得第一种方法肯定是第一个被尝试的。如果你寻根溯源,这个把社融或者说M3,与名义GDP保持匹配的方法,是1974-1976年德国央行提出来的,之前我记得有写过一篇文章,分析了那个年代的央行核心讨论:到底是控制利率,还是控制货币供给。然后西德央行首先走上了控制货币供给来控制通胀的道路,1980年的沃尔克在最关键的时候也是从利率控制变成了货币数量的控制。
当时我记得有一个很简单的结论被前人总结出来
- 控制货币供给数量可以更好控制通胀,但容易出风险
-调节利率可以更好防范金融风险,但容易出通胀问题
对于2016年甚至今天的中国来说,制造业的成本依然是生命线,然后对于体制的防风险能力比较自信的话,选择这么一个保持社融与名义GDP匹配并略低的监管思路,是很合理的。
然后到了2018年发现这个事情还是比较理想化,去杠杆带来的风险还是存在的,2016-2017年全球毕竟经济在复苏,没什么问题,真的到了有宏观逆风的时候,继续这样去杠杆风险还是有,所以之前那个把货币增速压制到名义GDP增速以下的策略,变成了很多人熟悉的“保持社融和名义GDP增速基本匹配”
当然几年后又变成了“基本匹配并略高”这是后话。
所以从我的理解中,北京对于去杠杆这个事情,最开始是比较直球的,理解就是去杠杆就是去债务,然后只要债务降低了就好说,当时如果大家还记得,钢铁厂这种供给侧改革的主要工作目标,是直接有资产负债率指标压力的,就是你必须降低到70%以下,这等于是微观上有一个杠杆率压降的指标任务了。
后面就发现当年王洛林先生90年代考察日本时候的说法是有道理的,叫做“高增速时候去杠杆更好,低增速去杠杆,杠杆容易越去越多”
所以上面这个图到了2019年之后,除了2021年因为基数原因,就很少出现主动把货币压降到经济增速以下了。
所以我的第一个理解就是
- 北京在可以预见的未来,不会在低增速的时候做总量压缩,更多是结构性的改革
比方说三道红线和绿色金融贷款同时会存在,但这个的问题我觉得是2022年的一个误判,叫做低估了房地产对于中国经济的拉动,或者高估了高级制造业对于国民经济的拉动。制造业,尤其是高端制造业,造出来产品之后对经济拉动巨大,但造出产品之前就很难说贡献会比基建地产高
就这张图,房地产基建的效率依然远高于数字经济和绿色转型,所以换挡是正确的,但风险肯定是存在的
我觉得如果说2018-2019年,是北京意识到,经济降速后转型的难度加大,不能做总量的压缩,必须在发展中求转型,转型的最好方法不是把原来的金融地产不做了,而是先发展光伏新能源。
那么2022-2023年,可能就是北京意识到,光伏新能源,数字经济即使发展好了,他对于整体经济的拉动,也不如房地产和基建。所以从政策的出发点上,他会重新考虑说,对于地产和基建是不是不能完全不管,还是需要有一个底。
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,去杠杆的两个思路
我觉得是这样的,我们以后大概率是努力增加债务,但增加更多的GDP,所谓的高效发展,因为经济增速已经降低了,国际环境也恶化了,所以大刀阔斧的内部改革难度很大。但对于这个效率,我觉得之前北京的理解是有偏差的,大概率是高估了新经济的拉动,低估了房地产的重要性。
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,如果要在发展中求转型,首先第一个就是要找到一个效率比较高的行业,现在我们差不多投资三块钱,可以变成一块钱GDP,所以我们希望可以有一个行业,最好是投资两块钱,就可以创造一块钱GDP。
按照历史经验来看,这种高效率的行业,一般都是科技进步带来的,比方说你以前投资马车,可能三块钱只能创造一块钱GDP,然后有了卡车之后,你要投资30块钱才能买一个卡车,但能创造15块钱GDP。
现在我们的问题就是卡在了这个转型升级还没有成功的时候,新的供给还没出现,所以新的需求还没影子,这时候新力未生,旧力已消的时候,你要不要防风险。
这就是第二个关键的问题了,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宏观经济观察指标,或者说,有一些指标出问题了,政府就要想办法。比方说美国可能是失业率和通胀(这其实是两个非常革命性的指标,失业率高了或者通胀高了都要革命),欧洲可能是通胀,然后他们还有个Hidden Mandate叫做维持欧元存在。日本可能也是通胀
那么中国是什么?
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,但我的答案是,除了通胀,失业率指标之外,中国很有可能关注的是潜在经济增速。之前易行长在布鲁金斯学会的演讲就被问到过这个问题,叫做似乎全球主要央行里面,只有PBOC会说这个潜在经济增速。用卡曼滤波算出来的未来30年潜在经济增速。。
但作为中国人我们其实很好理解,因为几点,第一,中国是个新兴市场国家,我们的发展依然不均衡,在发展中解决问题的另一个潜台词是不发展问题只会更多。第二,发展始终是中国这个土地上最能团结人的事情,我们让渡了太多东西,如果没有发展就没有了意义。经济增速太低就不稳定
所以我对这个东西的看法是,我不相信有人可以算准未来20年的经济增速,但我觉得如果经济增速偏离了这个不准的测算,北京也会有动作。
综上所述,我觉得第一北京已经意识到了新经济对于经济的拉动不一定那么多(一拥而上理论),第二其实也看到了潜在经济增速的问题。然后我理解所谓的躺平,其实也是data dependent,但他看的不是联储那种通胀和失业率指标,而是经济有没有出现明显的失速。
回到资产价格上,过去几年联储呵护金融市场,中国经济每次触底都有地产站出来,现在联储的Putoption失效了,中国经济触底的时间更长,反弹更弱。我们该如何去理解这种变化
我觉得美国的财政充当了一部分货币的角色,当美国财政托底的时候货币就不需要托底,所以美国的分析里面要加上财政的部分。中国的问题是我们的put option行权价格很深,必须到了非常糟糕的时候他才会托底,因为若非如此大家确实不愿意转型。
所以我还是之前那个看法,中美两个国家在未来进行争霸的决心都很强,美国要补足自己供应链的短板,中国也会加强科技的转型升级。但这个事情对于中美来说都不适应,美国这样做的代价是超支的财政,持续的通胀压力,中国这样做的代价是下行的经济压力和通缩趋势。
所以会有人担心说美国的加息+财政会带来违约风险,也会有人担心中国的去杠杆+通缩带来通缩螺旋,这本来就是逆全球化下,两个主要生产国和消费国,决心转型的代价。至于说谁更牛逼能管住风险,这个不好说。但比较确定的是,现在中美都不容易,所以未来一个可能的范式就是
- 只要打的动,中国就坚持转型,美国就坚持制造业投资,然后中国需求不振,美国供给压力大。中美关系不好
- 大家打累的时候,就和好一下,美国财政停一下,降息一下缓解金融压力和债务压力,中国趁着美国降息全球需要好转向其他国家多出口一些过剩产能
但不变的是,美国不会放松对中国的高科技禁运,中国也不会放弃科技的转型。
所以我觉得美国做不动财政刺激,和中国趁机喘息一下的宏观拐点,可能相差不会太远。
但在这些表面问题之上,真正的灵魂拷问是一个更简单的问题:快乐到底是源自星辰大海,还是源自参差不齐。
我觉得这么去理解金融数据,会是一个很好的补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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